年关已过,“犇”牛新象,万千骄子定风波。放眼城关五小,校园洒扫一新,在橘红色立面墙的映衬下,最惹眼的当属教学大楼顶上新教育核心理念“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鲜亮、喜庆的红色。 好比一位身穿土布旧衣的老者捆上新织的红头带,仅此一条,它和澎湃的春风一道,用心阅读着城关五小人的新春憧憬,感知着阳光般的幸福声音。我倾听,倾听着风儿掠过的“沙沙”,倾听着鸟儿鸣叫的“喳喳”,倾听着树叶呢喃的“哗哗”,倾听着同学们嬉闹的“哈哈”。风摩挲着树叶仿佛春姑娘银铃般的笑声,阳春的余晖幻化成美丽的橙色,落日将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伫立良久,远眺便是流光溢彩的㵲水相伴,鳞次栉比的楼宇青砖,“九山抱一城,一水分府卫”。城东的青龙洞,一组明清宗教建筑群,蔚为壮观。我在巴望着,何处能还原一份田园诗歌般的美好寄托?瞬时,唯有遥想青山环抱的家乡处,父亲及父亲用匠心铸就的那栋楼!
小时候,家乡故土的学校教学楼,那便是父亲之手笔,确也是父亲骄傲的一手笔,我常常仰视父亲在旱烟升腾中凝视那栋楼时的微笑,即便如今已是“锈迹斑斑”!父亲是当地一沟起水的“大木匠”,不论三柱二瓜、五柱六瓜,还是走马转角楼,都立得十分完美。那是六十代末,大队邀请父亲带领徒弟们为当地修建一所四面跑水的木结构学校大楼,约占地面积300平方。要求一楼一底,上下两层中间均有十字通道,一层正中配置礼堂,上下两层共置八间教室,设柱38根。上层房梁四方小脊拱一主脊至中堂,并且四面跑廊300根签子档,瓦面水步必平缓,防止瓦片轻易下滑,且瓦口须四面包檐。间间教室均求独梁相抬,挑起下面的一片天。据母亲讲,那时正值年关前,母亲略显胆怯,低声劝父亲:“你不是总嫌没机会接大活路,不如就答应下这厂活路吧!”
镇远县羊场镇龙洞行政村向家坡台上小学历史遗址
听罢,历来是生活硬汉的父亲认了真。从各村、寨召集拢闲散在家的徒儿,将已近月余没有使唤的鲁班尺、钻子、墨斗、划子、刨子、锯子、凿子、斧子、角尺、曲尺等一应工具收拾利索,擦拭墨斗灰尘……吃过当年最后一顿、最丰盛的年关节饭,父亲得了空,取出纸张,伏在小八仙桌上,从不嫌炕梁上灯光的昏暗,专心地设计未来地方上最大最漂亮的那栋楼。徒儿们撮头匑立于旁,时不时悄无声息递上一杯浓茶。稍秃的,有时还“吝啬”墨水的笔尖,慢慢在粗糙火纸上来回游走,发出悦耳“沙沙”声。他好像使出绣花心思,生怕一不留神匠心有误,直到夜半三更,规划初有眉目,才松一大口气。只叹生活历练中的鲁班人那时的岁月青春赋予了匠心豪情。
有了初稿,还得有寄托匠心的精神。那时,那地,父亲虽然是远近闻名的、上邻下寨公认的木匠大师傅,但毕竟出师时间也不算长,乃有师傅健在,得请他老人家出来掌舵,父亲这样告诉母亲。父亲从一本泛黄的线装册子上一边翻页,一边舔口水寻找着,仿佛在为即将修建学校的椽、榫、檩、柱、檐尔等寻找灵魂。
择定吉日,罗盘一架,再据方位,奉请鲁班祖师爷、地方神灵,鸡米利事法事完成,继而提起鲁班斧,四角定位敲一敲,雄鸡点血绕一圈,口中念念有词,在香、纸烟尘中完成了极为庄重的动土仪式。第一个任务便是柱篙的绘制,一根两丈一尺八寸长的半边竹块,刨光后,上面便画满门外人难看得懂的墨迹刻度,这便是整栋楼房建造过程的引导灵魂,哪里需凿眼,哪里要开口,哪里是接川。第一次接手大单,且开工也顺,父亲似乎很满意,微微颔首,再不迟疑,挥斧抡锤,每一块木渣弹飞,每一刨卷花滚落马下,他便哼一声谁也听不明也不太懂的的家乡吆喝。当砍、刨完一根柱头,孝敬的徒儿们便会自告奋勇化身为搬运工,小心翼翼把刨得溜光的柱头抬到一边晾好,生怕碰坏师傅作品似的,然后又上一根皮都未蜕杉木柱头,便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不不紧不慢,斧口翻飞,风声传奇,皮起渣儿跳,不到一袋旱烟功夫,一根原本毛不溜秋的柱头便有了形体、有了生命,更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鲁班之韵。
几周后,师徒联手,拿墨斗、划子竖好中分墨线、定位椽孔,锯割下料,量定跑廊嵌子档。父亲此时会同步为学徒讲解如何确定使用柱篙寻找柱头位置打孔,锯割榫头分寸接口,畅谈与鲁班有关的典故趣闻。待一天光景落幕时,暮色便将鲁班尺、钻子、墨斗、划子、刨子、锯子、凿子、斧子、角尺、曲尺等一应工具各归其位,入筐进篮,渐近夜色又孕育着新的一天来到……
七十年代末期,我也屁颠着,幸运地享受了父亲一代人心智与汗水的结晶——台上小学那栋楼。每天光脚窜上跳下于那栋楼内,戏耍于校园略显庄重的礼堂,稍大补丁重复的裤裆,也似乎禁不起我们的狂野,柱头便更加光溜,围廊、楼板也被无情无义搓麻得“细皮嫩肉”,全没了最初的棱角锋芒。寒来暑往,童年顽皮的身影时常狂奔于四面跑廊,独木挑梁之上,笑声四方,也曾时常忘记嘻游记时留下的伤。规矩、殿堂式建筑风格的校园依旧怀暖着一群群山里娃成长,也见证了我儿时一路似乎有歌的年华。我怀念那时的,那栋楼里的放肆的午休时光……
古往今来,鲁班匠人就这样将一年年的劳作写入春秋,岁月的诉说与衷肠也嵌于双手掌茧之中,一次次新楼换旧房,大多数民众再无风餐露宿之痛。虽时光变了脸,青瓦褪了色,但我对儿时生活的热爱、对父亲与那栋楼的故事的热忱却与日俱增。
几近十年,街市上便出现了高楼壁垒、风格各异、有着漂亮花纹的印制瓷砖贴面,好不精致。但父亲手艺、还算精湛的鲁班匠心之神韵,那栋楼前依然风雨不倒的,儿时放学集合报数时,树于心中神圣的旗杆,和着那栋楼的故事一直流淌在我的回忆里,温暖着我。